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01业镜台

阿娇在丰都城住了许多年,究竟有多少年,她自己也算不清楚。

丰都乃是寿终而亡的鬼魂们暂居之所,等投胎的时辰一到,亡魂的名符便呈送丰都大帝座下的七十五司,由差人接引,该投往何处便投往何处。

阿娇等了又等,等了又等,怎么也等不到她自己投胎的那一天,闷得都快长毛了。

她这一觉又睡了连月,在玉床上翻了个身,细白小手掩着檀口打个哈欠,整个鬼斜靠在床上,吊着两只雪白玉足,想了半日也没想出今儿要做些什么好。

慨叹一声,当鬼没意思。

陪葬的陶俑侍女相伴得久了,也能知道些主人心思,捧镜侍女捧镜,梳头侍女梳头,欲替阿娇妆扮,好出这四方墓室散散心去。

阿娇脚上悬的金铃铛“铃铃”作响,十分打不起精神,蹙了长眉:“楚服何处去了?”

泥胎到底是泥胎,纵是知道主人心意,这么多年依旧口不能言,阿娇问了也是白问,气啾啾翻了个身。

当鬼可真是没意思。

“娘娘,卫子夫这贱人下来了!”

楚服从外头晃晃悠悠的飘进来,两只手扶着头往下拜,阿娇正觉无聊,斜在玉床上又发困,眼看又要再睡一月,一听这话“腾的”坐了起来。

红唇一翘,一双眼睛灿若明星:“当真?”

楚服的头接得不牢靠,一激动就差点儿就又掉下去,赶紧把系在脖子的上锦带绑紧一点:“她化作了灰我也认得,绝计不会瞧错。”

终于有事儿干了!

阿娇刹时来了精神,眉开眼笑,伸出一只赤足从塌上跳下来:“走走走,咱们瞧瞧热闹去。”

在丰都住了这些年,阿娇已经好些年没有见着故人了,怎么也没想到第一个过来的竟会是她!

看别人的事非悲喜怎么比得上看卫子夫的。

鬼城之中处处都是时辰未到等着投胎的魂魄,各自有各自的故事,阿娇兴致好了便跑出去听一耳朵,兴致不好便在墓室中连月饱睡。

实在穷极无聊,便往业镜台前去,看那些魂魄们被牛头马面拘到石壁前,照一生善恶。

刘彻不是喜欢她么,阿娇倒要看看卫子夫这贱婢到底做过些什么。

谁知她不光看见了卫子夫,还看见了刘据,阿娇大乐,抚掌而笑,楚服在她身边,伸长脖子去看,欢喜的一颗脑袋在脖子上直跳 ,跳得过份,脑袋“骨碌碌”滚下来。

阿娇伸伸脚尖儿,把楚服的头勾住,替她套上。

墨色石壁显出八个大字“阴律无私,孽镜显形”。

阴司里有句俗语,八百里黄泉路好走,业境台前鬼难过,凭你生前心窍再多,这面石镜前也容不得一丝粉饰。

阿娇“嘻嘻”笑两声,从腰上解下个香囊来,从里头抖落出几个三角香料来,嚼得口齿生津,她吃饱睡足,正好瞧一瞧这番热闹。

刚来阴间的鬼,三魂未全,大多都浑浑噩噩。又才过了鬼门关、阴阳界,黄泉路上那漫天的鬼哭振得新魂耳花目茫,是以卫子夫根本就没认出她来。

阿娇拉着楚服近前,眼看那石壁泛出光,映着卫子夫的脸。

阿娇“吓”的一声退后两步,楚服被她一拉头都歪了出去,阿娇指着卫子夫的背影问:“这……就是卫子夫?”

楚服自从被砍了头远不如过去机灵,她绕着那石壁看了两圈才回了句是,阿娇托着腮皱起眉头,怎么就老成这样了呢。

阿娇“啧啧”两声,卫子夫早就跟记忆的不同了,她冲着阿娇下拜时妩媚娇柔,譬如初初承露的花枝,如今又哪还有一点娇嫩的影子。

刘彻不是喜欢她低眉浅笑么,怎么不笑了?

阿娇初到黄泉,业镜台一下照出她十五六岁时候的模样,接着便一片墨色,镜中什么影像都显不出来,连牛头马面都咄咄称奇。

此后她便一直这付模样在丰都里等着投胎,陡然见卫子夫比自己老了几十岁,高兴的两只脚丫子拍打白玉阶。

“我就知是这贱人害了娘娘!”楚服怒喝一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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