戚映竹想一会儿,低头轻声说自己那少女怀春的幻想:“我以前生病卧床的时候,就想有一天,有人陪我一起看月亮。”
月光跳在他眼睛里,他就像她的月亮。戚映竹眼波荡开,时雨笑露虎牙:“那我就陪你一起看月亮!”
戚映竹并没有坚持多久,她本就病未好,强撑着陪时雨坐了一会儿,之后的记忆便很模糊了。在她模糊的记忆中,她清楚记得那一晚月亮硕圆地悬在空中,澄明万分。
云雾四绕,山间林木静极,花香芬芳。
少年胸怀温暖,笑容好看,眼睛如雨。
病弱身体、侯府真假千金的纠葛、唐二郎的追慕、闲杂人等的看笑话……都在短短瞬间,飘在春夜月光中,离戚映竹远去。
时雨次日就离开了威猛镖局,他没有带走任何东西。离开京外这处小镇的时候,胡老大只看到少年抱着一把黑色木伞。胡老大记得时雨之前辛苦地四处跑,让人将撕裂开的伞面和龙骨修补好。想来这伞颇得少年喜欢。
少年离开的时候和他到来时一样悄无声息,胡老大隐隐期盼着时雨的离开,能给“秦月夜”带去变化。他帮助时雨大人这么多,总是想看到些回报。
五日后,关内曲沃附近的某座不知名高山下,江湖人士的战斗混乱,一整片地方都被卷入兵戈之战。
山上便是“秦月夜”所在。
赫赫有名的杀手楼地理被暴露,江湖上则几乎没有人不曾被人买命,在“秦月夜”被通缉过。江湖人士对“秦月夜”又敬又畏,当金光御和原“秦月夜”楼主将杀手楼位置昭告天下后,墙倒众人推,“秦月夜”的原楼主反而和前来讨伐围剿的正义江湖人士们站到了一边,要摧毁“秦月夜”。
金光御首当其冲。
为应对此变,“秦月夜”的所有杀手一夜间尽被召回,共渡此次危机。
众人皆知,若是此次不让“秦月夜”消失,当杀手楼缓过气后,便会重新成为一座收钱买命的地方,重新让人人自危。毕竟如今接手“秦月夜”的秦小楼主,本名秦随随,身上担着多少条人命不提,她最卓越的、让人威风丧胆的战绩,是她年仅十岁的时候,她就将她的全部亲人杀掉。
因小妖女心狠手辣杀掉“秦月夜”的先楼主,杀手楼才落到了之后楼主手中,而在今年,妖女秦随随又再开杀戒,对杀手楼现楼主出手。若是“秦月夜”真的落到此等妖女手中,江湖可还能有宁日?
山下战斗白日化,所有人杀红了眼。蓬头垢面的先楼主下场不提,因他当上“秦月夜”楼主,靠的也不是多高的武功。武功最高的人,是“秦月夜”排名第一的杀手金光御。
金光御下了场,与他对打的,乃是一抡着十斤重长弯刀的白衣少女。耍刀人不求锋利,反求钝重。十斤重的长弯刀在白衣少女手中,舞得赫赫生风,旋转起来,便是金光御都很难近身。
这白衣少女,正是让人生惧的秦小楼主,秦随随。
金光御道:“秦随随,你看,这么多江湖人士全来讨伐你。‘秦月夜’以后就算还在,也不可能落到你手上……你不如认输吧,我饶你一命。”
秦随随抬起脸,刀光照着她秀丽的面容,猫儿一般圆睁的眼睛。身材娇小的少女笑吟吟:“巧了,金大哥,我正想跟你说,就算你输了,我也会留你一命。”
金光御目色一狠,心中却焦虑起来。他看到秦随随身后一个手持长笛作武器的青年背影,那青年也在与人打斗,那人可是秦随随的狗腿子……幸好,秦随随用的是重刀,持久性不强。
金光御加快攻势。
他武力最强,秦随随才不过十七岁,十几岁的孩子练武再勤快,在金光御面前也要露怯。时间推移,秦随随果然开始力有不逮,面容微微透白。金光御沉重一招当胸拍来,秦随随与自己的长刀重重向后甩去。
全靠重刀之力,秦随随勉力撑着。秦随随抬头时,额上渗了细密汗。
她身后的那持笛青年打斗时,余光看到秦随随的危机,当即道:“小楼主,不如我们先撤吧。人太多了,我们都不擅长这么多人的打斗……”
秦随随咬唇,颇有不甘。确实,杀手们持久力不强,但是,已经到了这一步……让她后退,实在不服!
两方对峙,金光御趁机再次纵身飞前,一道掌风向秦随随拍去。忽而,金光御在半空中的身影一顿,忽地向后一拧,同时高声:“快闪开!”
然而已经晚了。
密密麻麻的细针从一个方向飞来,准而狠的力道和极佳的方向感,让细针准确刺入一道道人影。金光御凭着巧劲躲避密针,却有更多的密针扎向众人的要害处,当下里,鲜血浓郁、哀鸿遍野……
秦随随惊喜抬头:“是时雨!”
所有人,躲避中抬起头,带着惊惧心看向一个密针飞来的方向。幽静的树林影子随着日光轮转,一个玄色劲衣的少年背着一把黑色巨伞,悠悠缓缓地向此方走来。
少年约摸十七岁,他眸若曜石,安静乖巧。这位少年闲庭信步,双腿修长,然而每一步,都如同踩在当场人的死穴上。场上已成修罗场,所有人都变得面容不堪,只有他清清爽爽,带着恶意,向他们走来。
时雨微微眯眼,看向他们。江湖人一个战栗,遥遥地记起时雨外号的来历——
“恶时雨”。
他第一次杀人时,面对的是百人之战。他有一把密针,飞出如雨,寸土必死。
这才是真正的“恶时雨”。
落雁山上,戚映竹坐在窗下翻着一本书,神色落寞。她在这里已经坐了一上午,但是书上的字,她一个也没有读进去。
她寥寥地好像想了很多,又好像只是单纯地心烦。
成姆妈急匆匆的脚步声过来,推开木门,呼唤女郎:“女郎,你快来看看!”
戚映竹没有兴趣,懒懒道:“姆妈,你让我好好看会儿书吧。”
成姆妈最知道这个年龄的小女郎有多口是心非,她心里不赞同戚映竹和时雨相交,那个少年突然消失,成姆妈心里不知道松了多少口气。但是时雨离开后,眼见着女郎这般沉闷,整日一个笑容也没有,成姆妈又想让戚映竹高兴点儿。
心情好点,对她的身体才好,不对么?
成姆妈神神秘秘道:“女郎,我没骗你!那个小子,好像给你留了字……就是老婆子不识字,没看懂。”
戚映竹迷惘,没反应过来“那个小子”是谁。
成姆妈不情不愿道:“就是你那个叫‘时雨’的江湖朋友。”
戚映竹眼中死气沉沉的湖水,瞬时轻轻晃了一下,春光摇曳。时雨么——时雨么?
他会给她留下字?
他……一点儿消息也没有。
他就像她生命中曾有过的一夜春雨,缠绵悱恻,花落成泥,次日雨散天晴,如同从未来过。
这样的少年,会给她留字?
戚映竹跟着姆妈出了屋子,被姆妈神神秘秘地拉到他们院子大门旁边的墙角。姆妈拂开墙头飘落的花叶和藤蔓,扶住戚映竹过去,指给戚映竹看那上面用石子划的乱七八糟的字。
成姆妈问:“是字吧?”
戚映竹捧着心,压抑着心间激荡,轻轻应了一声:“嗯。”
她去看他写的什么。
他写的什么——“戚日央,我走了,等我回来。”
戚映竹沉默地立在墙边,素色裙裾曳地,披帛委垂。成姆妈期待地看女郎的反应,戚映竹咬唇,又嗔又羞地别过脸:“谁是‘戚日央’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