而现在,这个体面的男人找上了门,不说落井下石,隔岸观火一向是他们富二代的恶俗乐趣。
富矜阁最大的包厢,酒瓶横七竖八在桌上,傅东一群人,在席间狂话,骚话不停歇。
唐其琛只身而来,没少赔笑脸。
傅东叼着雪茄,大大咧咧地与旁人谈笑:“我爸前几日还跟我说起唐总,让我向他多学习思维远见,如果是在武侠里,唐总就是,就是什么来着?”
他佯装思考,而后又啊的一声浮夸大叫:“——少侠!对,就是少侠。”
满桌哄笑。
唐其琛面不改色,表情始终从容温淡,自个儿把酒杯倒满,敞亮地把话说开:“傅老弟,我知道,迎晨过去跟你有点过节。”
这么坦荡,连傅东都没料到。
唐其琛微微笑,“女孩子处理方式有失偏颇,难免有耍嘴皮子,刺着人不舒服的时候,你惦记,也是应该的。”
顺溜的一段话,不动声色的把源头推给了对方,暗指,你这心胸,连一女人都不如。话里有话,谁都听出不是好话。
傅东脸色难看,有点尴尬。
唐其琛还是那副表情,笑着单手举杯,然后低腕,往桌面上轻轻一点。
“三杯酒,我替迎晨敬你,就当是赔你个舒坦。”
整个宴席都陷入了安静。
唐其琛周身的气质,向来是柔和的,绅士的。就是这种处变不慌的范儿,给他加持了一张人上人的标签,气度与修养,是多少钱都修炼不来的。
傅东懵着脑壳,问:“你,你凭什么替她?”
唐其琛那双名副其实的丹凤眼微微一挑,用戏谑的语气,勾着人心痒:“千杯难买我乐意。”
不再废话,他仰头,二两深的玻璃杯装的是茅台,唐其琛一口喝光,然后倒酒,再喝,第三杯,接着喝。
半分钟的功夫,半斤白酒下肚,把所有人都看傻了。
唐其琛的手用力按着桌面,他微微低头,强迫自己忍过这波火辣的灼热感,几秒后,他抬起头,重新看向他们,脸色有些发白,酒精冲上来,眼睛里的血丝像火烧云。
傅东一刹那的泄气。
明明是居高临下的那一方,怎么会有低人一等的感觉。
鸿门宴是败兴收场。
唐其琛从里头出来,司机早已等在门口,急忙给他披上大衣:“唐总,喝了酒可不能吹风啊。”
坐到车里,唐其琛开始冒冷汗,手捂着的胃部在痉挛抽搐。
司机被吓得靠边停车,“唐总,你没事吧?”
唐其琛已经不能言语,只无力地挥了挥手。
“你的胃炎手术才做了没一个月呢,这可怎么得了!”司机急起来,拿出手机就要按号码:“不行,我得跟夫人说。”
“哎。”唐其琛不知哪来的劲儿,一把按住他手腕,扯了个艰难痛苦的笑:“我妈在度假,别添乱。我没事,送我去诊所吊个消炎水。”
司机百般为难:“唐总。”
唐其琛靠在椅垫上,闭眼忍痛:“开车。”
酒也喝了,身子也伤了,吊瓶也打了。
第二天,唐其琛得偿所愿,终于见到了张有德的哥哥。
———
厉坤这两日,在内部打点,跑上跑下,没少动用关系。硬是把之前的笔录给弄了出来,尤其是张有德的,逐一进行分析排查。
他是急性子,有些上不了台面的事儿,也顾不上细节。对此,参谋长极其不满,严厉呵斥:
“你这晋升报告才刚下来,你干嘛呢?啊?一不去向新领导报道,二还在这走后门?”
厉坤缄默不语,一身衣服估计是从表彰会那天起就没换过,皱巴难看。
参谋长冷哼一声:“都馊了。”
厉坤黑眼圈重,再熬个几天,就能变成国宝厉熊猫。他说:“我会去向组织解释,事后作检讨,背处分都可以。但现在,我有更重要的事要做。”
参谋长指着他:“前途重要还是事儿重要?”
厉坤脚后跟一并,抬头挺胸,大声:“事重要!”
“……”参谋长气乐了。
“行行行,你就作吧。前几天告诉我,不结婚了。今天又来一出为爱闯天涯——我不管你演的哪出戏,作为老领导,我有责任提醒你。厉坤同志,请不要辜负组织的信任和培养。”
官方话毕,参谋长放低声音,这下说的是掏心窝子的话:“你那对象,哦不,顶多算个女朋友,反正没结婚,放法律上,你也没这个义务去掺和。这是其一。”
“其二,这事儿闹得不说人尽皆知,暗地里肯定没少议论。她那是涉嫌贪污受贿,国企中层干部,还是个员,这性质,多敏感,多严重!你想过没有?”
说到此,参谋长叹了口气,“也幸亏没在你考核期领证结婚,不然,就凭这一条家庭关系,你还想升职?做梦吧。”
厉坤身形一顿,心里的介怀与伤口,无疑又一次被撕开。
“说起来也是时间凑巧,这事儿要是出得再早一天,或者她父亲提前动作干预,那老迎这军衔上的星星,也是加不上去的。”
参谋长也算他半个父亲,私下谈话,肯定是往随意和真心处聊。而厉坤,越往下听,下颚越是绷紧,拳头捏得死死。
“这姑娘要是栽在这个跟头上,可就完了。”参谋长叹息地摇了摇脑袋,抬眼看向厉坤:“话都分析得这么明白了,少去折腾,影响不好,孰轻孰重,你自个儿掂量。听见没有?”
厉坤喉头微滚,这一刻,眼眸比外头的日光还要亮。
他一字一字道:“我只知道,从此以后,我都万事以她为重。”
男人的眼神,坚毅,认真,还有一股对命运不服输的犟劲儿。
参谋长被噎了个正着,“你。”
厉坤缓声:“我知道您是为我好。但我做不到。”
“做不到什么?”
问后,参谋长迟迟没等来他回答。
厉坤反倒转过身,迈步走向门口,伴着背影,还抖落了一句话:
“报告我早上就放您桌子上了,请组织同意。”
人走,门关。参谋长还不明所以,纳闷地心想:什么报告?
他垂眼扫了圈,在右上角的一叠文件里,夹着一张纸。拿起一看,四个字赫然入眼——
结婚申请。
———
而另一边。
迎义章病倒,迎家上下,全靠崔静淑打点。
终于在这一天,争取到了一个见面的机会。
这日,晴了好久的天空,陡然转阴,飘起了小雨。春雨最是缠人,一下,便没个停。
审讯室,号称没上锁的牢房。
迎晨在这里待了四十八小时,进来时,她的包,手表,项链,耳环,一切装饰物,都应要求取下存放。她坐在这里,一脸素色,头发扎成了把利索的马尾。身上还穿着来时那日的白色呢子衣。
连日审问,面对所有看似如山的证据,她都以一张脸色示人,始终一句话:“你们不是证据确凿吗?既然确定了,那就定罪吧。反正我否认这一切,我没做过,没收过,没妥协过。”
当事人不承认,按规章流程,是没法立案移交检察院的。
总之,审讯过程异常艰难。
迎晨亦不好受,没日没夜的责问,调查,轮番轰炸,她的精神也接近崩溃边沿。
而这日,她又被临时传召。本以为是老程序,结果人带进来后,便只留她一人在审讯室里。
门先是关上。
几分钟后,重新打开。
而这进来的人,叫迎晨怔神。
唐其琛一身深咖短款皮夹,手上是同色系的羊皮手套。进来后,他也不看她,而是慢条斯理,从容有秩的摘手套,摘完左手,摘右手,然后落座于迎晨的对面。
直到那双骨节分明的长掌交叠垂放在桌面,唐其琛才抬起头,看着她。
两人对视。
男人的眸子平静藏深水。迎晨终是抵抗不住,缓缓地垂下头。
“抬起来。”唐其琛淡声,却是不容抗拒。
迎晨顺了意,这一回,她眼眶微红,偏还逞强地扯了个笑,轻轻叫了一声:
“……老板,你来了啊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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