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紧抿着唇,目光紧盯着那片惊雷尽处。
淡金色的气流再次涌动,他在浅淡的烟雾间腾空而起,手里原本消失的长剑再次凝成,他奋力一挥,雪袖翻飞,强大的剑气划向长空。
却如同打在了柔软的棉花上,未曾牵起丝毫的波澜。
九天之境就好像不曾存在一样。
这一刻,他犹如一个偏执的疯子,手中的长剑划破一道道气流,却始终无法窥探到半分隔绝了这个世界和九天之境的所谓禁制。
那禁制,强大到无法想象。
然而压抑了六千多年的怨恨爆发,他绝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。
剑锋一道又一道地劈向天幕,强大的金色气流如半透明的龙形流窜,直冲九霄,隐约可闻一声模糊的龙吟。
像是终于触碰到了那隐秘而强大的禁制的一角,一时间,天空中雷声大作,闪电不断。
禁制勾动天雷数道,每一道都精准地劈在了沈玉致的身上,避无可避。
可即便他已满身血痕,就连冰蓝的龙尾也被缠裹在身上的雷电划出数道伤口,他也还是用尽全力地不断试探着那道禁制的力量。
无论是六千年前,还是六千年后,沈玉致从来都不认为自己有错。
然而他的父君,在六千年前,就已经给他定了罪,从此将他禁锢在长极渊内,漫漫无期。
他憎恨曾经的父君,也憎恨九天之境所有的神明。
同样的,他也绝无法原谅曾背叛他的所有凡人。
神明必须是仁慈的,这是他儿时,父君曾对他说过的话。
而他也曾学着做一个仁慈,善良的神明,他也决心此生此身,将永远护佑他的子民。
可善未果,恶先行。
他的真心护佑,换来的却是那座无烬城里,千万人的背叛。
六千年的光阴,未能让他忘却父君的不信任,也无法让他忘记那千万人的背叛。
那么多年里,他都想着,如果有朝一日冲破长极渊的桎梏,他一定要去问一问九天之境上,贵为帝君的父君,为什么不信他?
可谁能想到,六千年后的今天,他与九天之境,已经彻底无关。
他回不去了。
他的父君,和九天之境所有的神明,已经放弃他,或者……也忘记他了。
这一夜的雨,声势盛大,雷声阵阵。
被窗帘遮掩,昏暗的卧室里,陶初在被轰然的惊雷吵醒的时候,她半梦半醒间睁了一下眼,好像瞥见一抹身影。
她又迷迷糊糊地闭上了眼睛。
过了一会儿,她才像是忽然惊醒似的,一下子又睁开了眼睛。
她连忙把床头灯按开,抬眼时,就看见了靠在自己床边的少年。
他向来如云似雪般的衣袍上沾染着大片大片殷红的血迹,那条冰蓝的龙尾上,一道道伤□□错纵横,还在往外渗血,而他那张如玉的面庞此时已经苍白如纸,不见血色。
他闭着双眼,也不知道是清醒着,还是已经昏迷。
陶初被他这副模样吓了一跳,她连忙掀开被子,下了床蹲在他面前,焦急地唤他,“阿致?阿致你这是怎么了?”
他好像没有什么反应,平日里绯色的唇此刻也失了血色。
“阿致?阿致你醒醒!”陶初吓坏了,眼眶都泛红了。
她叫了他好几声,才见他纤长浓密的睫毛颤了颤,有些迟钝地睁开了双眼。
他苍白的唇动了动,喉间却始终没有发出任何声音。
但他此刻显得尤为固执。
在她写满担忧的目光中,他费尽力气,嘴唇颤抖,终于吐露出模糊的声音:“初……”
然而他的声音太小,太模糊,此刻担忧着他的伤势的陶初并没有听到。
“我,我去拿药箱!”她眼眶里压着泪花,慌忙站起来,赤着脚就往卧室外跑。
他身上的伤口太多了。
她只是清理他龙尾上的伤口就花费了好长的时间。
然而凡人的药物对于他来说,是没什么作用的,这些她并不知道。
但沈玉致却并没有阻止她。
他只是靠坐在床边的地板上,用那双稍显空洞的眸子,定定地望着她的脸。
直到她站起来,想要去柜子里翻找别的药时,他忽然朝她伸出了手,把她一把扯进了自己的怀里,紧紧地拥抱她,像是抓住了自己最后的救命稻草。
陶初没有防备,手里的药瓶掉在地上,发出清脆的响声。
她无法挣脱他的怀抱,因为他实在是抱得太紧了。
在模糊的雨声中,她好像听见了他细微的呜咽声,又好像只是她的幻觉。
也不知道过了多久,他才终于稍稍松开了她一些,陶初干脆就扶着他躺到了床上。
一张薄被下,陶初被这个龙少年紧紧地抱着,而她僵直着身体,半晌后才鼓起勇气回抱着他,像是无声的安抚。
她无法开口问他究竟遭遇了什么,因为她从未见过他这样绝望又脆弱的模样,她不愿意再触碰他的伤口。
直到她感觉到像是有一滴湿润滴落在她的脖颈,触感冰凉。
陶初微怔,她动了动唇,想说些什么时,两个人贴的很近,他的嘴唇颤动,微凉的气息就在她的耳畔,那一瞬间,她似乎听见了他喉间发出的模糊的声音,“初,初……”
因为仇恨,他已经陷在痛苦的记忆里数千年,时至今日,仍旧无法解脱。
此刻,他只能这样无助地抱着她,用尽力气,去唤她的名字。
谁也不知道,他怀里的这个姑娘于他而言,究竟有多么重要。
那样难熬的千年岁月里,她是唯一照进长极渊深处的光,亦是他对这个人世里,此生唯一的眷恋。
他早已经什么也不剩下。
除了她。
唯有她。
所以他必须,要抓紧她。